
病中思食
病中思食
□李成
我忽然生了病,,是胃部出了問題,只得去找醫(yī)生,。醫(yī)生讓住院,,一住院就須做全面檢查,當然也就不給吃東西,。下了胃鏡,,找到癥結(jié)所在,要使得它痊愈,,除了對癥下藥,,還需保持幾天空腹,只靠輸液維持生命所需的能量,。于是一連幾天臥床而粒米未進,。
這倒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。因為輸液,,倒也并不覺得有多么饑餓,,只是感到腹中空虛而已。靜靜地躺著,,精力好的時候還可以看看書;看不多久就有點疲倦,,拋書朦朧地睡去,,然后再醒來。如此翻來覆去好幾天,,便有些煩,,想當初胃好的時候,食欲旺盛,,仿佛什么都可以吞下,,該是何等幸福,該是多么有勁,!這樣的日子還會有嗎,,會不會隨著年齡增長而一去不復(fù)返呢?我就這樣擔(dān)心著胡思亂想,。
于是一會兒懊惱,,一會兒僥幸,一會兒又充滿希冀,,我度過了一小時,,一天。我多么希望能回到過去,回到那簡直像是已經(jīng)習(xí)慣于大碗喝酒,、大塊吃肉,、“海納百川”的日子,雖說不可能是“食必方丈”,,但一道道美味鋪陳在前,,我素來也是持箸挺進,無所顧忌,。躺在病床上的后來幾天,,這樣的場景愈加揮之不去。
但奇怪的是,,我回味最多的不是來城市里生活以后所參加的大大小小的宴會,,而是小時候在家里吃到的那些由母親親手烹制出來的肉食,難得的肉食,。
想起有一年(大約我小學(xué)四五年級)的春節(jié),,父親上縣城趕集,帶回了一條十多斤重的大鯉魚,。那么大個兒,,在我們村里幾乎從沒見過,扔到門前的場地上,,觀看的人都嘖嘖稱贊不止,。母親將大魚頭斬下來,熬了一鍋湯,,放上蔥花,,簡直滿村都可以聞到它的香氣。母親將魚腌制起來,,很長一段時間,,我們都能不時吃到腌得那么好的咸魚——一方方結(jié)實的魚塊,揭開來紋理都是成片的,,用大蒜,、辣椒烹煮,依舊新鮮而噴香爽口,。一頓沒有吃完,,剩下的凍成魚凍,吃起來也比別的魚凍更有“魚味”,。
我不記得當初這條大魚的魚頭煮熟時,,母親是不是盛起一兩碗讓我給隔壁鄰居送去過,倒是記得村里有一個很好的風(fēng)俗——每逢誰家殺豬,,那家一定會把豬血煮成老大的一鍋,,并適當放些豬肝,、豬雜碎和瘦肉片,然后挨家挨戶都送上一碗,,差不多半個村子都能打次牙祭,。那是剛宰殺的豬啊,那豬血(我們那里叫“晃子”,,城里好像叫毛血旺)燒熟后特別新鮮,,連湯的味道也鮮美得不行。小時候肉食難得,,我會一口氣就喝下去一碗,,十分解饞,那種鮮美之味刻骨銘心,。
我進了城尤其是來到北方以后,,吃牛肉可謂多矣,可是吃來吃去,,卻總吃不出小時候在家第一次吃的那牛肉口感之鮮嫩,。那一年,村里殺了頭牛,,每家分得一點牛肉以改善一下寡味的生活,。母親拿回來一塊燒煮,我嘗了一口,,就有一種美妙的鮮味彌漫整個味覺神經(jīng),,拿母親的話來講就是“透鮮啊”!后來似乎也再沒嘗過這么鮮的牛肉,。
當然還有母親常常給我做的汆肉,,也常常讓我想起來就口舌生津。這是母親的拿手好菜,。買一斤新鮮豬肉足矣,以素肉為主,,將之剁碎到可以做餛飩餡的程度,,再用淀粉加以勾芡,然后用油鹽燒一鍋開水,,就可以將碎肉揪成一撮一撮的下鍋,,煮開放入蔥花,再燒開,,一鍋香氣撲鼻的汆肉便做成了,。可以作為菜肴下飯,,也可以作為羹湯,,其味除鮮美外,,還特別滑嫩柔潤,連吃兩碗(如果身體允許的話),,可以十天半個月不必吃肉矣,。
母親做的紅燒鴨子是可以上得大席的,其法是多放八角,、花椒和一些醬油,,燒到入味。而在吾鄉(xiāng)農(nóng)家所養(yǎng)的扁嘴動物中,,還有一種類似鴨子的家禽叫“旱水子”,,這樣的怪名,大約是它不似鴨子喜歡待在水里而是只在岸上的緣故,;與此相近而其肉質(zhì)更結(jié)實的一種是讀音叫做“豚”(類似此音,,當然不是小豬)的家禽。據(jù)我所知,,“旱水子”和“豚”是雜交品種,,自身是不能繁殖的,所以長得壯實,,其肉肌理結(jié)實而細膩,,煮熟后,那肉光潤如一塊塊大理石,,吃起來當然“膾炙人口”,。
這些都是肉食,可見我自小就是“肉食動物”,,難得母親經(jīng)營擘畫,,不使我長久“斷葷”,想來是何等感激,。蔬菜當然也吃,,最喜歡的是故鄉(xiāng)比較有名的水芹菜。那水芹菜柔韌細嫩而有一種怡人的清香,,一點都不刺鼻,。母親每次炒來,火候都掌握得好,,吃來更有一種清潤的滋味,。有時放入一點紅蘿卜絲混炒,以上諸味之外又有了一絲絲甜,,回味起來,,更是有余不盡。
這樣想來,,我更是不禁浮想聯(lián)翩,,還想起那曾經(jīng)吃過的紅燒鱔段,、清蒸咸味泥鰍,甚至還有那由販夫挑著擔(dān)子來村頭叫賣的麻花魚,,以及母親做的紅燒豆腐……總之,,都是小時候吃起來香得不得了的“土味”。
人們常說什么鄉(xiāng)愁,,大約這就是與生俱來的一種鄉(xiāng)愁吧,。由此我似乎能理解了,那明亡后抗清失敗,,遂東渡日本,,寄寓島國二十多年的大儒朱舜水,為什么臨終前對身邊人講的全是家鄉(xiāng)方言,,因為家鄉(xiāng)方言是深入骨髓的一種語言,,越是在接近無意識的狀態(tài)下,越是會不自覺地流露或釋放出來,。如果不嫌稍稍“擬于不倫”的話,,我的病中思食,大約也可以作如是觀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