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小巷里的緩慢時光
□子安
天光初透的時候,我總愛在巷口的老茶攤坐坐,。鐵壺里的水咕嘟作響,,茶葉在粗陶碗里沉沉浮浮,像極了這些年被時光揉搓的自己,。賣茶的阿婆總說:“急什么,,總要等水開了才出味�,!痹捯袈湓诼槭u上,,驚起幾只啄食的灰斑鳩。二十年前巷口還沒有這么多招牌,。王記裁縫鋪的木匾都斑駁了,,金字褪成暗紅色,像是洇開的水墨。那時縫紉機(jī)咔嗒響著,,線軸轉(zhuǎn)動如陀螺,,王師傅卻總在午后歇工,搬把竹椅坐在門檻上,,看門口的花簌簌落在泛黃的報紙上,。他說裁縫活計是“慢工出細(xì)活”,可我記得那些趕嫁衣的夜晚,,燈盞里的煤油燒得噼啪響,,他佝僂的背像拉滿的弓。
現(xiàn)在的人總說“快”,。手機(jī)屏幕亮起的頻率比蟬蛻還密,,外賣騎手的車輪碾過墻根青苔,連巷尾那株百年銀杏都好像長得更快了,。前些天,,見幾個舉著云臺的青年在樹下直播,殘葉沾了他們的衣襟,,像春天草率地披了件秋裝,。他們?nèi)轮叭簧湘溄印保瑯溆霸谒麄兡樕蠐u晃,,恍惚間竟分不清是葉子在動,,還是年輕的面龐在顫抖。
茶碗邊沿結(jié)著圈茶垢,,像給時間鑲了道褐邊,。阿婆說這叫“茶山”,積年累月才能成形,。我忽然想起祖父臨終前褪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,,表帶內(nèi)側(cè)的皮革已磨得發(fā)亮,紋路里嵌著半世紀(jì)的時光,。他總說這表“走得準(zhǔn)”,,可臨終時秒針仍在機(jī)械地跳動,而他的脈搏卻停在了下午三點(diǎn)十七分——那個精確的時刻成了我們之間最后的計量單位,。
巷子里新開了家咖啡館,。玻璃幕墻映著霓虹,像塊墜入夜色的冰,。年輕老板把拿鐵拉花叫做“藝術(shù)”,可我覺得那些圖案還沒巷口糖畫師傅的生肖來得生動,。老師傅的銅勺在案板上敲出清越的響,,糖絲在暮色里蜿蜒如游龍,孩子們追著甜香跑,,發(fā)梢沾滿金色的星屑,。他說這手藝“急不得”,,糖稀要趁熱拉,冷了就脆,,熱過了又粘,,全憑手腕那寸勁兒。
前些日子整理舊物,,翻出母親織的毛衣,。毛線是她自己染的,靛藍(lán)里摻著灰,,像下雨的天空,。領(lǐng)口脫了線,針腳卻還齊整,。她總在燈下織,,竹針碰著瓷碗,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,。有回我嫌她織得慢,,她說:“急什么,這一針一線都是要穿在身上的,�,!比缃裣雭恚切┐似鸨朔目椔�,,倒像是時光漏下的更漏,。
茶攤對面新起了棟高樓,鋼筋水泥啃噬著天際線,。腳手架像蜘蛛網(wǎng)似的爬滿墻面,,工人們吊在半空,安全帽反射著白光,。有個小伙子總在午休時下來買茶,,他說站在幾十米高的橫梁上,看底下螞蟻似的行人,,才懂得“慢慢走”三個字的分量,。那日見他捧著保溫杯坐在石墩上,杯里飄著枸杞,,忽覺這鮮紅的顏色竟比腳手架上的警示燈更灼目,。
阿婆的茶碗又續(xù)上了水。茶葉舒展如蘇醒的魚,,沉在碗底吐著泡泡,。她說年輕時總嫌茶涼得快,現(xiàn)在反倒怕燙嘴。我們相對無言,,看著水汽在晨光里蒸騰,。墻根處幾株狗尾草搖搖晃晃,籽絮沾在褲腳,,像時光隨意撒下的標(biāo)點(diǎn),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