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讀過兩年私塾的父親，似乎很講究生活的儀式感,。比如當年即便再窮,，每個傳統(tǒng)節(jié)日都得簡單地過一過；家人無論長幼,，也得象征性地過一過生日,。尤其家有大喜，都會留存某種長久可見的紀念物,。農村老家院前現(xiàn)存的兩棵老樹,，就是當年父親留下的。
       老家院子占地較寬，也沒院墻,，院壩邊種有桃,、李、杏等果樹,。春天,，果樹爭相開花，竹木見風泛綠,。這樣的美景,，從小就吸引著我的注意力。我剛上小學時,，突然發(fā)現(xiàn)有兩棵樹,，竟然高出果樹許多，而且夏天都開出淡綠色小花,，風吹過來香香的,。我好奇地問母親，母親說,，它們一棵叫桐麻,，一棵叫香樟。母親還給我講了那兩棵樹的來歷,。
       原來,，兩棵樹都是父親栽的。母親告訴我,，在我出生后第二天的一大早,，父親就跑到二十多里外的我外公家，挖了一棵桐麻樹苗回來,，種在院壩邊,。我后來得知，桐麻樹學名青桐,，也稱中國梧桐,。父親說，孩子出生是件大喜事,，值得留念,。還說，桐麻樹長得正直高大,，能成材成器,，還能招來金鳳凰，兒子長大就能得到幸福,。當時正值農歷九月初,，南方的氣溫還比較高,，擔心小小的桐麻苗耐不住高熱，父親就每天為它澆水,，還搭建了一個遮陽的小草苫,。
       我出生后的第三年，妹妹又來到這個世界,。妹妹出生時,，正值春天，父親就對母親說,，雖然女兒長大后是外家的人,，但也該留個長久的紀念才是。時逢雨水節(jié)氣,，正是栽苗植樹的季節(jié),，于是父親決定還是在院壩邊栽一棵樹。栽什么樹呢,？他思考了好幾天,，才想到我們當?shù)孛耖g所說的，生女兒要栽香樟樹——待女兒出嫁時,，香樟已成材,，砍下香樟樹，做陪嫁衣箱,，芳香又防蟲,。于是他跑遍相鄰好幾個村子，終于討得了一棵香樟樹苗,，與青桐樹緊鄰而植,。他說，這兩種樹壽命都長,，枝葉茂密,，遮幅寬大，孩子以后可在樹下乘涼,。
       院壩邊的果樹花開花落,，桐麻樹和香樟樹爭相長高，越來越寬大的樹冠,，蔭蔽了半個院壩,。夏日午后，村里人都紛紛到樹下乘涼,，大家搖著篾笆扇，講不完的逸聞趣事,，說不夠的家長里短,，涼爽的樹蔭下,，熱鬧非凡。我和小伙伴們,，則有空就在涼風裊裊的樹下打鬧追逐,，或圍在石凳旁爭看童書。兩棵樹給我們童年帶來了無盡快樂,。
       初冬時節(jié),，桐麻樹葉凋落，果莢成熟,。果莢像只小船,，薄如葉子，上面有凸起如豌豆的幾粒圓點,，這就是桐麻的種子,，我們叫它桐麻豆。桐麻豆可是好東西,，我們舉竹竿打下果莢或生吃,，或燒吃，味道比炒花生還香,。也在同期,，香樟樹枝丫上，豆粒般的大木姜子成熟了,。這種藍黑色果子雖然不能吃,，但鳥兒喜歡，烏鴉,、黃頭等常在樹上躥來躥去,，啄食大木姜子。
       桐麻樹和香樟樹在父親的呵護下漸漸長大成材,，我和妹妹也在流年里成長,。當時，村里很多家庭因為困難,，早早就讓孩子輟學,，到地里務農掙工分；而我家,，盡管境況也很不好,，但父母仍然極力支持我們讀書。他們起早貪黑,，勒緊褲帶,，吃著常人難以承受的苦頭，盡最大可能為我和妹妹讀書提供更好的學習條件,。最終,，我和妹妹都先后有了理想的工作,。在接到通知那天，我也在院壩邊種了一棵桂樹苗——為人生留下一枝綠蔭,。
       后來,，父母都跟我們進了城，家宅就贈予了叔父家,。如今,，院壩邊那些果樹早已不在，而兩棵紀念樹仍枝葉婆娑,，生機勃勃,，成為村里醒目的景觀。每次回老家,，我都會默默站在樹下,，深深念及故去的父母：是你們含辛茹苦為后輩種下綠蔭，才有了我們乘涼的幸福,。